艾子.奧維卡是個無欲無求的少女。


製作手工、整理自家園藝屋的植物、偶爾和友人一起泡茶聊天基本上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泠泠常笑她根本過老人生活,好友兼保衛者隊長清霏也常為她不加入其行列發展自身的優勢而感慨,她本人聽了也只是笑而不語,除了脾氣暴躁的弟弟需要操心以外,生活平靜無波也沒什麼不好。


要不是因為遇到那個「人」,艾子或許會平淡的過完一生。

 

確切時間她已經不太記得,只記得那天是個晴朗無比、適合出門踏青的午後,她如往常一樣逡巡在自家種植的花園。


粉紅、水藍、金黃、灰紫.....各種不同種類及色彩的花安靜的住在屬於自己的土地,遠看彷彿一幅用蠟筆的點畫手法完成的美景。


唰.....


一陣細小的聲響來自某片花叢,雖然微弱至隨時消失的程度,但對於聽力敏銳的人而言仍能輕而易舉捕捉到。


艾子就是這類型。

偶爾會有不明生物闖入且破壞花園,因此維護花園的整潔也是艾子的工作之一—-當然她是以嚇阻對方、讓對方知難而退為原則。

她一改平日的悠閒,湛藍色的眼眸也銳利起來,左手也不知不覺間出現了一把雪白如羽的弓。


纖纖玉手緩緩搭起弓,一股能量在弦間聚集、拉長,一枝箭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它該在的崗位。


她壓低身子,箭頭瞄準傳出聲音來源的花叢,但她沒有馬上發射出去,仍然維持拉滿弓的姿態。


等,她在等,等待足以出手的時機。


花叢裡的物體彷彿也發現艾子的存在,霎時失去聲響,似乎也在靜靜觀察這名淡金色髮少女。


陽光隨著時間流逝開始轉為斜陽,風在花園中奔騰,激起ㄧ波又一波七彩繽紛的花瓣雨。


直到藍楹花的花瓣在艾子腳邊圍繞出一圈圈紫色花圈時,花叢那頭再次傳出聲響!


幾乎同時,艾子猝不及防的放出手上的箭,因旋轉讓殺傷力增強的箭化作一束冷光衝進花叢裡,留下淡淡的銀色軌跡。


「!!!」


艾子雖然看不到另一頭的情形,但她清楚聽到輕微的驚呼聲,可能沒料到她真的出手吧。


這時,一股驚人的氣勢自剛剛的花叢蜂湧而出,帶起一陣強烈的風勁,艾子反射性用手抵擋頭部,紮在馬尾上的藍色絲帶承受不了風力鬆開、脫落,秀髮散落在半空中。


原本趨於平靜的花田像是驚動清水下的沈澱物,花瓣再次拼了命向天空爭妍鬥豔,如得到自由的蝴蝶展翅高飛。


在蝶花亂舞之際,ㄧ抹高大的影子倏地闖入少女的視界內。


那是一個手持赤色戰斧、呈現混沌狀態的「人型」,不祥的黑色煙霧在他四周翻滾湧動,在色彩鮮明的花園中顯得格格不入。


來自幽冥的死神。


這是艾子的第一個印象,隨即她被強烈的味道燻得差點喘不過氣,那味道艾子非常的熟悉,村內作為保衛者的戰士或多或少會沾染上的......


殺戮與血的味道。


然而眼前這「人」卻遠遠超過她的認知,艾子雖然年僅十六歲為年少輕狂時期,但她明白這猶如死神的闖入者絕非省油的燈—-且不是自己能應付的類型。


逃走?試著溝通?


艾子拼命在腦內思考對策,抓著弓的手微微顫抖以表示她的緊張。


然而對方沒打算再讓她有多餘的時間思考。


它擺出微蹲的姿勢,用力一蹬往前衝去,那把反射血光的戰斧早已高舉過頭,擺明就是將艾子的天靈蓋作為目標!


「嘖!」


艾子罕見的咋舌一聲便向左跳,戰斧重重的砸在剛才站的位子,霎時一陣灰土飛塵、飛石橫亂。


「差點變破洞的雞蛋了,你還真粗暴呢。」


無視地面深不見底的坑洞,艾子優雅的將一綹頭髮撥到耳後,打趣的說。


「雖然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我應該沒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吧?」等等該問清霏最近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事,前提是她能活著離開。


那人沒有回應,只是慢慢收斧動作,頭緩緩的轉向她,一雙沒有感情的雙眸透過頭盔空隙直勾勾盯著她。


就在艾子做好那人可能無視她的問話直接爆衝式攻擊的心理準備時,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那人突然全身發出一縷縷紅黑色霧氣,眨眼間範圍擴大將那高大的影子吞噬,手中的戰斧變成一把巨劍插在一旁。


艾子雖然維持一派輕鬆,實際上她連大氣不敢喘,身體的每條肌肉緊繃到極點,雖然不懂對方打算搞什麼把戲,但這時露出一絲驚慌絕對會使她吃虧。

 

直到一雙黑色馬汀鞋自霧氣中踏在泥土上,艾子也看清楚霧氣散去後的那人全貌。


那是一名年紀與她相仿的少年,淺灰色軍衣外套隨意的披在肩上,露出凸顯他健壯身材的黑色背心,下身則簡單搭配深色丹寧褲。


少年樣貌不差,黑曜石般的雙眸嵌在那略方形卻保有稚氣的輪廓上極為好看,一頭火焰似的紅色髮絲為整體帶來最鮮明的色彩。


這是他原本的樣貌?


艾子暗忖道,藍色眼睛目不轉睛直視依然沒有感情波動的黑眸。


就這樣面對面僵持幾秒,下一秒少年竟「碰!」一聲非常戲劇性的倒地。留下一臉錯愕的艾子。


艾子小心翼翼接近少年,發現他雙眼緊閉、早已失去意識,她一方面傷腦筋花田受損的地方偏偏是某人最愛的一區,另一方面是接下來該如何處置這名少年。


「好像越來越麻煩了⋯⋯」艾子無奈的自言自語。

 

—————————

 

翡翠色的液體徐徐注入繪有可愛羽翼花紋的白瓷杯裡,濃郁的花茶香氣霎時擴展至整個房間,床上的少年似乎也嗅到這股味道,眼皮動了一下。


「艾姐這麼快就帶男人回來這樣好嗎?瀾哥知道這件事嗎?」

在艾子忙著沏茶、倒茶的過程中,頂著稚氣容貌的小男孩趴在木桌邊鸚鵡似的詢問同樣問題。


「泠泠,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艾子將玻璃茶壺放在桌面,傷腦筋的看向那雙閃著八卦光芒的眼眸,「我不認識這個人,所以剛才聯絡清霏來一趟看要做什麼處置。」

她瞥了瞥半掩的房門,清楚看見床上的少年仍未清醒。


「阿瀾人還在外頭,不知道這件事。」回來之後應該會大發雷霆吧,因為被破壞的那個花圃是他最近很寶貝的成品。


「嘖,真沒趣。」


了解不管怎麼問,艾子的答案永遠一成不變,名叫泠泠的男孩百無聊賴的離開桌邊,逕自往前門—也就是店面走去。


「我去看看霏姐來了沒。」他在門關上前飄了一句話。


艾子朝門的方向頷了頷,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桌面上的小餐點。


這是艾子的習慣,每當有人即將來訪—-不論對方是來純聊天還是談正經事,她總是會準備一壺茶和一些小點心來招待,她認為這可以放鬆心情,也能讓談話內容順利的延展下去。


今天是老友的來訪,於是她準備了老友喜愛的玫瑰花茶,淡粉色的液體在杯中輕盈的盪漾,暖烘烘的手工餅乾和米色紙巾一起慵懶的躺在磁盤上,配上剛採的鮮花裝飾,整張桌子頗有小茶會的氣氛。


而她自己最喜歡檸檬茶,當那翡翠色的茶進入口中時,滿滿的檸檬香總是讓她欲罷不能!


艾子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的點點頭,在她想著還能增加什麼的同時,聽見少年所在的房間傳來動靜。

她解下圍裙,快步來到房門前用力拉開,正巧與那雙黑曜石似的黑瞳四目相交。


空氣瞬間凝固,一股尷尬感油然而生。


「你終於醒啦?」


半晌,艾子主動打破沈默,盡可能口氣平靜的詢問。

 

「......這裡是哪?」少年終於開口,清亮的嗓音夾雜一絲茫然。


「這裡是我家。」艾子慢悠悠踱進房內,順手帶上房門,「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什麼事嗎?」


聽完這話,少年臉色驟變,接著低頭不語。


艾子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

 


「......抱歉,不是故意要攻擊妳的。」他說,「花園的損害,我也會賠償。」


少年一臉做錯事的小孩樣,讓艾子哭笑不得。


「我只不過是問你記不記得剛才的事,沒要你賠償之類的啊!」不意外收到訝異的眼光,艾子繼續她的解釋:「你弄壞的那區是我弟的,要道歉要賠償也應該是找他才對,他一向不喜歡別人亂動他的東西。」


即使是花圃,他也不允許她和泠泠靠近或幫他整理修剪———除非他出遠門,講白一點就是個護物狂人。


後面的話她默默講在心裡。


「不過.....」不等少年開口,艾子瞇起眼,一步步靠近床邊,雙手也變成抱胸模樣。


「攻擊不是故意的是什麼意思?」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少年。


「.....我以為是野獸。」少年頭一轉,喃喃自語。


幾乎是一瞬間,少年感覺一股力道將他的頭扯回來,並且被重重的壓制在床上,期間少年因頭撞到床頭皺了眉頭一下。


「我不喜歡跟人起衝突,但更不喜歡說謊。」艾子淡淡的說,她一隻膝蓋撐在床邊,壓制對方的纖手看起來只是輕輕的壓,但少年覺得彷彿被顆巨石壓似的,動彈不了。


正當他下意識找武器時....


「你的武器暫時沒收。」艾子用姣好的下巴比了比她剛才進來的門,顯然他的那把巨劍放在外頭。


「噗。」他突然笑了。


「笑什麼?」

 

「這麼粗暴,跟妳的外表完全不搭呢。」少年絲毫沒有受半邊的臉陷入床單影響講話,反而一掃剛才的茫然謹慎,笑吟吟的說。


「要說了沒?這位紅髮先生。」艾子完全不理他的調侃。


「這麼嚴肅幹嘛?還有我有名有姓,別用我的外觀取名。」


「是嗎?那叫什麼?」


少年笑得越發越燦爛,沒陷入床單的另一半臉可看到他嘴角越勾越大的弧度,就在艾子不解時,他倏地伸出手將壓制在頭上的手用力一拉,艾子竟失去平衡往前一跌。

 

少年迅速將那手掌甩離頭部想爬起身,但發麻感讓他短暫停滯了接下來的思考,下意識在艾子倒下前摟住她的腰一翻身!


夜色已經慵懶的窩在天空,晚間夜風從敞開的窗子經過瞥見這畫面後捎來一片片粉色的山櫻花瓣。


艾子睜大雙眼看著壓在她身上的少年。


少年也愕然的盯著他身下的艾子。


完全的零距離接觸。


.......

 

少年像是想到什麼,又勾起耐人尋味的笑容。


「以某方面來說,要這樣壓制才能短暫對話呢。」


艾子還處於震驚中久久不能抽離,一向冷靜的她第一次這麼思緒混亂。


少年低下頭,貼在她的耳邊低語。


「聽好,我叫xxxxxx,別忘了喔。」


「那妳.....」


「喔喔喔喔!!!!」


突然的驚呼聲把艾子嚇回現實,同時感覺到身上的體溫迅速離開。


她轉頭看到門口站著一臉興奮、只差沒把照相機拿出來拍的泠泠。


以及站在後方黑氣環繞的魔鬼。


「小子,你對艾子做了什麼?」


這下怎麼解釋都有理說不清了.....


「喔?妳叫艾子啊?」少年沒有因為清霏的氣勢而退縮,還是維持一貫輕鬆。


「那下次見啦,艾子小姐。」


語畢,對床上的艾子比了個啾咪手勢。

 

「在那之前,」銀髮少女的雙手朝虛空一握,竟握出一把湖藍色光芒,光芒褪去之後一把微微發亮的格林輪槍出現在她手上。

 

「留下你那條爛命!」


—————————

 

少年就這麼逃走了。


在清霏來不及用格林輪機槍把房間打得稀巴爛,他俐落地翻出窗外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霏板一張臉喝著玫瑰花茶,啜飲聲非常用力,艾子知道她心情欠佳,根本沒有心思品嚐。


她這名老友一向重女輕男,有時候會沒弄清楚事實就直接開扁———當然遭殃都是男方。


「你們真猴急耶,認識沒多久就直接進展到那麼刺激的程度啦~~」相較於清霏的低氣壓,泠泠從頭到尾笑得很曖昧,不斷的虧她。


清霏的隨從小暖在一旁冒冷汗,深怕等下自家主人等下突然爆發,而且是自己和艾子還不見得安撫得了她的那種。


「泠泠。」艾子對他搖了搖頭,要他意識一下現在的場面不適合開玩笑。


泠泠也很識相的閉上嘴,但眼神還是藏不住想繼續講的衝動。


「那個男的,沒對妳怎麼樣吧?」清霏放下茶杯,眼神銳利的看著友人。

 

「沒被怎麼樣,只是誤會一場。」艾子說。


清霏直勾勾盯著她的臉,似乎想看出什麼端倪,但艾子也只是平靜不失真誠的回望,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妳說了算。」清霏收回目光,嘆了口氣,「那個男人,我不知道他來自哪,但至少確定不是本地人。」


「但妳說的黑色鎧甲、紅色戰斧這些特徵我好像在哪看過......」清霏環起手,神色凝重。


「我是第一次看到呢。」艾子說,「他是那個狀態時,真的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兩人沈默的看著茶杯,裡頭的液體將兩人的倒影照得一覽無遺。

 

「瀾哥會知道嗎?」泠泠突然插入話題。


這句話如一盞指引燈,點亮了兩人思緒。


「這也是一條線索。」清霏表示贊同,「問問看希瀾,他或許知道這方面的事。」


「小霏。」艾子欲言又止,但還是說:「我再問問他吧。」


知道她猶豫原因的清霏也不打算再多說什麼,隨即轉移話題:「我會回去請認識的人多加留意這個男人,雖然他愛去哪晃與我們無關,一旦他給村子帶來禍害,我就不會坐視不管。」


她的語氣摻入冰屑似,冰冷冷的。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拍了拍艾子的肩膀,「妳自己小心一點。」


送走了清霏和小暖後,艾子一個人坐在院子前的石椅上發呆,花園在月光下宛若鍍了一層薄薄的銀。


「想他喔?」泠泠從後頭冒了出來。


「算是吧?」艾子微微一笑,示意他坐旁邊。


泠泠一坐下來,雙手往後一撐,身體往後傾,懸空的小腳丫晃呀晃。

 

「難得看妳對一個人產生興趣,之前不是都禮貌性迴避嗎?」


望著皎潔的月亮,艾子輕輕的說:「他還會再來的。」

「妳怎麼肯定他還會來啊?」泠泠疑惑的問。


艾子指了指前方花園中央,那道深不見底的痕跡仍存在那,周遭的花草也被弄得亂七八糟。

 

「因為他還沒向阿瀾道歉,而且他的東西忘記帶走。」


那把巨劍依舊躺在儲藏室裡,安靜地等待主人的歸來。


「......」看艾子講得胸有成竹,泠泠也無語。


雖然他的真實身分尚未明朗,行為也不按牌理出牌,艾子卻十分篤定他會遵守承諾——完全是下意識相信。


「下次見啦,艾子小姐。」

 

少年特有的爽朗嗓音仍在耳畔環繞,他的名字已經深深烙印在她的記憶中。


真是奇怪的人呢。


「那他可能要當一陣子的勞工了,瀾哥很龜毛的。」評估完那片花圃的慘狀後泠泠給出結論


「噗,有可能喔。」想到那畫面,艾子不禁又笑出來。


「艾姐今天的笑容真難懂。」


「有嗎?」


「有!」


你可記得回來自首,否則我會親自去把你找出來喔⋯⋯


朱唇溫柔的吐出那個人的名字。


「——洛伊.迪庫拉特先生。」


平靜的心海,因為這團稍縱即逝的流火產生一圈圈的漣漪,平淡又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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